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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七十七章 恰逢这微雨 (上)


 谢清澜是为了殇沫而来,亦不是为了殇沫而来。


 他所在乎的,只是‘天翱门’一门的命运与兴衰,也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扭转这场命运与兴衰的支点。


 在他眼中,殇沫便是这个支点。


 身为‘天翱门’少门主的殇沫,当然是除郭明轩外,最有可能掌控住‘天翱门’的人选。


 就算这个‘天翱门’少门主依旧年少,但至少还有柳韵锦在其身侧。


 柳韵锦是师尊郭明轩的女儿,也是‘天翱门’大师兄邢云飞最爱之人,想必也是能掌控住一门的局势的。


 纵使,就连柳韵锦也无法左右‘天翱门’的局势,也是能让那邢云飞收敛不少戾气的。


 可,初涵影呢?


 冷溶月眼前的这位涵影姐姐,她又是为何而来到了这‘秋思阁’的呢?


 这世上,也自是有很多事情,不必去过多言说的,只因,有些情谊与感情也是不由言说的。


 ——初涵影当然是为了冷溶月而来,不但是为了冷溶月而来,且是干净纯粹的,只是为了冷溶月而来。


 ——她不但来了,也实实地帮助了冷溶月退去了那故遗名...


 ——但是...她所付出的代价,也着实是大了些...


 这世间,一个差点就失去了最爱之人和这世上最在乎之人的女子,难道所承受的代价还不算大吗?


 在冷溶月看来,这代价已然足够大了。


 就算,这代价也隐忍出了初涵影与秦楼客之间多年的爱慕与守护,但要真正去面对可能瞬间失去一切的时,也实在不如两个人继续隐忍着好...


 至少,还能继续相互陪伴着...


 至少,两人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共同走。


 尘世间的所有事,想必都是有得必有失的。


 此刻,冷溶月已决定要去做一件事,也注定了不能再守着她面前的这位至情至性的涵影姐姐了。


 本想与她的涵影姐姐多说说话的她,已在步履迟疑,柳眉张弛间,终是带着些许失落,离了去...


 初涵影依旧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,她依旧是那般得静守在床榻边,只是守在床榻边。


 也许,这也算是一种美好,当一个人十分明确当下要做什么,万分确定自己心中的目标与守护时,难道不也算是一种美好吗?


 当然算是,且还是这人世间最真挚的一份美好...


 ...


 途经‘秋思庭’,冷溶月又望了望那早已被碎石填满的昔日水池。


 水池边的亭台,已不在。


 曾经她与殇沫就是在那亭台之中初遇,且下着一盘使她终身难忘的棋局的。


 人生如棋局,世人也皆是棋局上的棋子。


 她比任何人都深刻得知道,做一枚棋子的感受,她已做了很多年的棋子...


 细数岁月,她打小就是生母‘玉面公子’素海棠的替代品,也自应是念顺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,躺在那张多年来都未曾换新过枕巾与被祿的床榻之上,逐渐长大的...


 她也自是义父纪纲手中的一枚棋子,纪纲之所以肯认作她为义女,也绝对是看在念顺夫人拥有着极其特殊的身份上。


 逐渐长大的她,亦逃不过纪纲精心布局的权斗之中。


 她亦当然是这江湖种种恩恩怨怨下的棋子,不然,她为何能做得上那‘灭影门’的门主与这‘秋思阁’的宫主呢?


 残败的‘秋思殿’,被毁的正厅,她曾在这厅中见过多少张丑恶的嘴脸,多少个阿谀奉承、趋炎附势的江湖名流与朝堂官员...


 那时的她,还是少不更事的她,在稚嫩的心智下,却要装饰成这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宫主,这本就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。


 或许,这悲哀也是一种幸运,又有多少人能够与她那般,拥有着如此得历练与成长呢?


 但,有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,她好似从未过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,亦从未选择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道路。


 就算现下的她已穿过正厅,来到了后方的石门出口处,缕缕丝发也已被大风刮得凌乱不堪,她依旧在做着行不由衷的事情...


 值得庆幸的是,八月的大风并不算冷酷,她也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过多的悲伤。


 “这一直飘落的微雨,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,”一直随在她身边的谢清澜,望了一眼石门外,“正如你说过的,这后山的风的确很大,但纵使再大的风,也刮不走这微雨下的足迹的。”


 冷溶月淡淡一笑,“就算没有这足迹,我大概也是能够找到阁内丢失的财物的。”


 谢清澜缓缓地凝注向她,一脸惊然地沉默着。


 “我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,”冷溶月含笑喃喃着,“我毕竟是个女孩,就算昔日的我,贵为这‘秋思阁’的宫主,也依旧无法遮去一个女孩爱到处跑、到处玩耍的天性的,从此入得林谷,朝西北行上一个半时辰,便有一个村落...”


 “你的意思是,‘秋思阁’内的各种财物,极有可能被运到了那里?”


 “是的,”冷溶月侧脸,莞尔一笑,“不如我们就顺着在微雨中留存的脚印,一直走下去,必能到我说的那个村落处的。”


 “就我们两人?”


 “不,”冷溶月摇了摇头,她望向林谷深处的眸光渐渐深邃,“不光我们两人,还要带上‘秋思阁’入口处的那一万名锦衣卫,”说到此处,她顿了顿,“想必,一万名锦衣卫如今已不足7000人了吧...但,若能带着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丢失的财物,也是能够向义父交差的一种方式...至少在众目睽睽下,见到的物件,是假不了的。”


 谢清澜迟疑了片刻,说:“用找回的‘秋思阁’财物,换那殒命的3000多名锦衣卫的性命?”


 “是的,至少在义父的眼中,足够了,”冷溶月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凉,“在义父的眼中,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,只要价钱好,再多条人命都是值得的...”


 “或许,我在义父的心中也是有价钱的吧...”她低垂了眼帘,声音也变得沉重了起来,又道:“人一旦有了价钱,就不值钱了,性命也就不再是性命了...”


 “是的,这江湖上正是因为有着种种的价钱,才会有那么多得杀戮的,”谢清澜低沉道:“但,可笑的是,我们自己永远都没办法去选择自己的价钱,可能有时你我的性命只值上一两银子,有时却又能值上千金万两,这好似根本就没有什么定数,又好似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着...”


 “所以啊,每个人都想变强,都想拥有权势,只要足够强,足够有势力,便就能到达一个未知的价钱上,”冷溶月淡淡地说,“当所有人都出不起价钱去买你的命时,你的命也就没有人会夺走了...”


 谢清澜微微一笑,他已察觉出了冷溶月的心伤,亦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女子难以想象的成长历程,他的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份凄凉...


 ——这女子虽贵为师尊的女儿,却也实在承受了太多太多本不该她现下所要承受的东西。


 想到这里的谢清澜,又笑着微摇下头,道:“那么,你我的性命当下又值多少钱呢?”


 冷溶月勉强一笑,“在我看来,我们俩人的性命,还未到别人出不起价钱的时候,所以,你我的性命也是不值钱的。”


 谢清澜大笑了起来,冷溶月也随之畅笑着...


 ...


 不知名的村落,近七千人的突然到来,使得村落中的每一个人都展露着最淳朴的恐惧。


 这也是世间最纯净、最本质的恐惧,却亦是最不需要恐惧的恐惧...


 冷溶月静静地看着他们,细细地看着这村落中的每一个人,他们眸中不仅仅充满着恐惧,亦都充满着坚毅与种种的不屈服。


 这或许,也便是价格的魅力吧,也正是世人皆追求名利与财富的所在。


 想来,故遗名不但来到了这里,且还以不同的价钱,收买了这里的每一位村民。


 每一位村民也自持着故遗名给予他们的价钱,为其守护着一些承诺与秘密。


 这本应该是这世上最合理的买卖,有人出钱,有人办事,也是这千百年间最合理的交易。


 但,这些村民却不知道,他们最该恐惧的其实并不应该是冷溶月与谢清澜,还有那近七千名锦衣卫。


 而是,应该去恐惧给予他们钱财的故遗名。


 可,这些村民哪里又会懂得这些道理呢?


 这世间,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一些道理的。


 很多人亦不会明白,恰恰是给予他们财富与价钱的人,才是这世上最危险至极的人。


 冷溶月已凝视了这些村民许久许久,她并不是在想着如何去撬开他们的嘴,说出‘秋思阁’已失财物的下落,而是在想着如何去劝服他们,让他们跟随着她,离开这个村落。


 这或许也是这世间最难之事,恐怕更是这世间最令人不解之事。


 她不禁自嘲,不禁可悲,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事情,并不是杀戮,而是如何让眼前的所有人都能去相信自己...


 她该如何去开口呢?


 ——难道要直接告诉这些村民,师父故遗名势必是要回来,杀光他们所有人的吗?


 ——无论今日,她是否能带走存留至此的‘秋思阁’财物,这些村民都终是要迎接死亡的。


 ——只因,没有人会留下任何见不得光的行踪与痕迹的。


 也无论这些村民今日是否能抵挡住冷溶月的收寻,他们都已难逃一死。


 谢清澜也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,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。


 他不但不着急,还翘着二郎腿,侧躺在了一个磨盘上,细细地品尝着葫芦舀勺里的山泉水。


 磨盘上还留着粮食被碾碎的粉末,他也不止一次用手指去黏起这些粉末,往嘴里送了。


 只因那残留的粉末,有着他怀念的味道,这味道中不仅仅有他颠沛流离、四处讨饭的童年,亦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一份香甜。


 粮食当然是香甜的,百姓以粮为天,粮食又岂能不香甜呢?


 ——难道,眼前的村民早已忘记了这份香甜的滋味了吗?


 他不禁去想,不禁预想着这些村民的某某结局,或许,他的阿爹阿娘也正是这样的一群村民,因为个别人的贪婪与私欲,才被迫丢了性命的。


 他好似又是幸运的,只因儿时的他,尚且能够流浪,甚至还能够苟延残喘着,亦能遇到救下他、知遇他的师尊郭明轩...


 这时,他的心头已满是痛楚,他赫然直起了身子,纵下磨盘,他没有说一句话。


 ——他很明白,再多的财富,都是换不来可以完全发自内心的这一份香甜的味道的。


 他跨步向一农户的房中走去,片刻后,他高抬一沉重的箱子走了出来,箱子正正地压在他的肩头,亦好似压在他的心头之上。


 “嘭~”的一声,他的剑鞘已挥开了箱子,箱子盖反转在侧的这一瞬间,满满一箱的金银珠宝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。


 他环视着众村民,微声道:“这些金银珠宝,你们真的认为可以护得下吗?”


 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,且聚集在一处的村民,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,只是每个人的眸光都变得惊讶且惊恐了起来。


 他们没有打开过箱子,也从不知道箱子里都装着什么,只知道有人莫名地搬来了一口口很沉重的箱子,且在微雨中留下了很多无法抹去的足迹。


 “或许,留下这些箱子的人并没有走远,但这些箱子里的任何一件物品,都足以能让你们好好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,”谢清澜又道:“但,他们给予你们的钱财,在这些箱子里的每一个物件面前,又算得上什么呢?”


 村民们纷纷将手摸入自己的长衫之内,好似每个人手中都攥着什么。


 “他们用极少的金银细软,给你们引来了灾祸,但庆幸的是,此刻将你们紧紧围上的并不是一伙强盗流寇,而是我们大明朝的锦衣卫,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为了除暴安良、铲恶锄奸。当然,锦衣卫中也有好有坏,但坏人是永远不会给予你们任何逃亡的机会的。”


 村民们已开始自乱阵脚,彼此张望着,完全无了主心骨。


 谢清澜见状,又持续道:“这么多口箱子,如此多的财富,留下这些箱子的人,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呢?这些财富已引起了朝廷锦衣卫的到来,留下这些箱子的人,也势必会回来杀人灭口的,因为能被朝廷锦衣卫盯上的,也只能是赃款!”


 “大人的意思是,留下箱子的人会回来杀掉我们,让我们无法透露出他们的行踪吗?”村民中当前一人惊慌道:“那大人,我们该怎么办?”


 谢清澜没有再说话,他已将眸光移在了冷溶月的身上。


 他知道,这些村民的性命,现下也只有冷溶月可以救赎了...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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